文化與社會(0310)
本週老師從文化的概念轉到與「社會」有關的,包括公共性、共同體、民族、與國家等幾個課題上。「文化」與「社會」看起來好像是兩個不同的概念,「社會」討論人、家庭、社區,或是一個群體的人的組成,這樣一個想像的東西;而「文化」則比較抽象,是人類心裡所想的,或是透過思想、創造所製造出來的東西,比如說知識、科學、藝術品等等都是文化的產物。約略地來看,這兩者好像是區分不開的,因為思想是成立在具體的人身上,而具體的人是社會的成員,這樣的一個成員又好像不能獨立於文化、不能沒有思想。也就是說,我們不會看到一個沒有文化的社會,或是一個文化不需要倚賴於社會,在本質上文化與社會是合一的。儘管如此,在分析的時候還是可以依偏重點的不同,將兩者分開來看。而老師特別強調社會與文化有關的部分,並從公共性、共同體等角度來加以討論。
為什麼會有「社會」的產生呢? 基本上,社會(society)與個人(individual)是相對的。如果是從生物學的觀點、自然的法則,則人是完全獨立的個體,但只有在人類的族群裡面其社會形式是突顯的。從人類學的研究來探討社會的起源時,會先去問有什麼事情是一個人無法獨立完成的? 而他們就推論到人的性的關係、性的慾望這件事情上,也就是因為男女有別所引發的性的需求、性的慾望需要被滿足,如果沒有性的關係就不會產生社會。人類學由此推論出,似乎只有一件事情是人類無法獨立完成的,那就是性。從這個基點出發,衍生出對於性的關係的規範,接著產生婚姻、家庭、親屬、社會以致於國家。
「性」可以說是一種互動、交換(exchange)、溝通(communication),因此人的社會性就是一種溝通和交換。當我們回顧人類的行為模式、歷史發展,會發現除了性之外,人類還有其他交換、溝通的形式,也就是物(或商品)及語言。而「物」會衍生出經濟、「語言」會衍生出文化、文學等等。因為人類之間溝通、交換的方式可分為這三個範疇,而這些溝通會形成一個社會。
也就是說,今天不是有100個人聚在一起就可稱為社會,那只能稱為一個群體(group or gather);而必須是這100個人內部有某種程度的溝通才能成為一個unit,才能稱為社會(society)。所以「社會」並不是說100個人加起來而已,而是一個人(unit)一個人加起來成為另一個Unit。因此以前的社會學研究會有一個誤解,以為只要把每一個人研究得清清楚楚,全部加起來就是在研究一個社會。儘管社會是由個體組成,也是依賴在個體的思想、行為模式之上,但是當這些個體加起來的時候會呈現出另一個東西,公共性、共同體、民族與國家都是另外一個完整的東西,社會學要研究的應該是這個完整的東西。
再說到「文化」,我們在研究文化的時候也不是在研究個體的文化,例如在提到台灣文化的時候,就不是指某一個人的文化,而是在講所有台灣人的文化。因此在討論文化的時候,事實上已經在「想像」這個社會、在想像這塊土地上的人的共同性;所以不是在想一個真正的個人,而是在想像一個抽象的個人,抽象的個人就是「社會」。因此我們在論及文化的時候,都有一點摘要式的、綜合式的;不是從每個個體的研究相加起來後,去推論出總體是什麼樣子。
「社會」這個名詞我們常常在用,我們會說「社會很亂」、「社會很黑暗」,但到底我們說的「社會」是什麼? 雖然我們用得很頻繁,卻從來沒有批判性的去討論過這個問題。事實上,社會是抽象的、不存在的,我們所能觀察到的都是具體的個人。當我們在說社會的時候,其實是在觀察個人與個人之間如何互動、這群人與那群人之間如何互動。也就是說,一群人之間的互動提供了一個社會的「想像」,所以社會是想像出來的,就跟我們在談文化一樣,社會是一種imagination。所以社會是一個互動、一個溝通,而互動、溝通就是一個過程(process),在這個過程之中還會有內容(content),內容則來自於性、物、與語言這三個範疇。
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從性、物、語言這三個範疇衍生出來的婚姻、家庭、商品、交易或是思想、書寫等等活動構成我們生活的每一個部分,所以我們生活的本身、活動的本身是為了溝通。如果再推到另一個層次來說,人的存在的意義好像是為了溝通,這看起來是相反的,原本溝通的存在應該是工具性的,比方說為了性的需求才要溝通。但是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、想像,最後發現這個社會、文化的目的與本質卻是在溝通、交換、互動;為了溝通、為了互動,人類才會去做了很多事情。
從人類學的研究來看,亂倫禁忌的產生應該不是為了優生學的關係,因為原始社會不太可能有優生學、遺傳學的概念,況且世界上每一個族群禁止結婚的規定都不一樣。因此禁止近親結婚的原因是為了要讓本族人與外族人溝通,透過女人的交換,和原本沒有血緣關係的外族人穩固關係基礎、得以結盟。所以社會並不是與生俱來就存在那邊的,而是人類一開始的想像,似乎就要朝向那一個目標。也就是說,社會不是為了解決性的問題,反而是性成為達到社會組成的一個工具、一個手段。同樣地,語言也是如此。語言的產生就是為了溝通,因為語言的存在意味著一個人之外,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;這兩個人必須能使用相同的語言才能溝通,否則語言的存在就沒有意義。所以語言一發生的時候,就意味著已經是在一個社會的狀態之下,兩者是一個同時性的關係。
對於語言有一種說法是表意的,這其實是在剝除「內容」。在這種說法中,語言是一個媒介,它本身需要承載一些意義。例如某個人在講話的時候,另一個人聽到其聲音,但在思考的是話語中的意義。因此語言、說話成為一個溝通的中介,它不是內容本身、意義本身。我們一直都比較關注說話的「內容」,可是慢慢地就會發現,語言才是本質、媒體才是本質;內容是衍生出來的,不是最重要的。比如說現在台灣的新聞節目、談話節目這麼多,那些人每天都要講很多話,所以他們必須創造出很多內容,因為他們已經被規定要講話。也就是說,我們是為了溝通而不停地要講話。從此來看,「溝通」本身可以獨立於它原本的功能,自己走自己的路,而不是為了達到一個目的的中介。換言之,媒體是為了媒體而存在。照這樣下來,「社會」就會被拉到一個很抽離的層次。
再回過頭來看「公共性」與「共同體」,是建立在溝通、交換之上的兩個概念,因為社會就是根據溝通、交換所形成。所以當我們在討論「公共性」的時候,溝通、交換成為其內在的重心。從剛才提過的「性」、「物」、「語言」這三個範疇,他們還會再衍生出許多東西,比如說文字、歷史、藝術、建築等等,這些透過溝通不斷衍生出來的東西,最後就變成今日所說的「文化」或「藝術」的背景。因此,公共性、共同體、民族和國家都是由這些東西所構成,而這些構成的內在結構關係就是剛才所說的「過程」。比如說我們的共同體、中國人、中華民族,這些看起來像是一個事實的描述,但如果從剛才說的方式來分析的話,這些其實是被想像、創作、發明出來的。那為什麼要發明這些東西呢? 因為必須透過發明這些內容,讓社會裡的這一群人可以進行溝通、對話,彼此進行互動到最後形成一個共同體、一個共享的文化、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。也就是說,我們是為了建立一個國家,才要歷史、文學、藝術來豐富國家的內容。就像我們在寫歷史的時候,選擇哪些要放進去、哪些不放,而這樣的一種選擇是為了去創造出一些內容,最後是為了一個國家的目的。所以背後一定會有一個目的,否則我們就不會去選擇哪些要說、哪些不要說。
「想像」其實已經成為社會文化生活的一個本質、一個內涵,我們的文化得以維繫下去、我們的社會得以維繫下去,其實都來自於我們的想像。Benedict Anderson有一本書就叫做《想像的共同體》,可是共同體怎麼會是想像出來的呢,所以這是一個後現代思維比較能夠接受的說法。Anderson所說的「想像的共同體」,其實是在說一個被想像出來的「民族」、被創造出來的共同體。比如說現在的中國大陸有13億人口,這麼多人實在很難想像說他們有一個共同體,有共享的文化、語言、思想或傳統。當我們在說社會的起源的時候,是在描述每個人之間面對面的溝通、交換,所形成的一個複雜的互動關係。可是國家、民族的範圍都很大,在其中的人不太可能彼此都有溝通、互動,這就只能靠想像,否則無法確認這些陌生的人都是同屬於一個國家的同胞。而想像的基礎與媒介,就是剛才說的歷史、文學、藝術等等這些內容。
那麼國家和民族是什麼? 國家的英文是state,而民族是nation,但有時候也會把nation翻譯成國家,也有把這兩個字放在一起,變成nation-state而稱之為國家的用法。可是這兩個字這是不同的概念,nation是在講「人」、而state是在講「政體」,嚴格地來說,nation-state是在講「民族國家」。而民族國家是意指一群宣稱有共享文化的人,去組成一個政體意義的國家。事實上,nation-state這樣的一個概念是很晚近才出現的,可以從19世紀的歐洲開始說起。而另一個概念modern state(現代國家),當這個名詞出現在學術上的討論時,其實也意味著nation-state。也就是說,如果不是民族國家,就不能稱之為現代國家,而是一個舊的、古老的國家。但是光看民族(nation)這個名詞,是人的、血緣的、文化的組成,跟國家其實是兩回事;民族不一定要變成一個國家,也可以變成很多的國家。但是在歐洲近代歷史的發展來看,有一個階段是民族與國家,地理、文化與政體形式相互融合,而成為民族國家這樣一個形式。
從人類歷史的發展上來看,在nation-state之前,還有一個叫city-state(城邦)。在歐洲的歷史中,早在希臘雅典時代,就有所謂「城邦」的概念。也就是說,雅典人想像他們是一個city-community,將其轉化成一個政治共同體之後,就是一個「城邦」。所以在理解nation-state之前,必須先瞭解什麼是city-state,因為nation-state是複製city-state的概念。又比如說中世紀的歐洲是屬於封建領土的時代,可是也有一個「漢莎同盟」,他們從一開始就是獨立的城邦(城市國家)。這種城邦有時也稱做free city,也就是說他們不受封建地主的統治,這基本上是延續希臘雅典時期的城邦國家。一直到19世紀歐洲開始發展的時候,就有許多詩人、文學家、藝術家開始推動「國家」的概念,從希臘雅典時期的城邦國家開始,想像如何安排所屬的這塊土地上的社會生活、文化生活、政治生活,由此慢慢發展出民族國家的概念。所以現在民族國家的概念裡面,有很大部分的內容是靠這些詩人、文學家、藝術家所創造出來。因為國家的建立需要「內容」,必須有一個論述出來,有可以讓人們溝通、傳遞的語言和意義,如此才能把一個國家的感覺、共同體的意識架構起來。
語言、文學、歷史其實都是可以被定位的,所以人在一個社會裡面、一個潮流裡面,個人的本質是不太有主導性,個人的信仰、個人的想法、個人的風格變成不是自己的,而是社會所給予的。如同我們一直在說的,公共性、共同體、民族或國家其實是脫離了具體的東西、是被想像、建構出來的,而這種被建構出來的東西卻很有力量,個人在這樣一個體系下是沒有辦法主導的。比如說日本的神風特攻隊,那些軍人對國家效忠的信念其實是被發明、塑造出來的。這樣一路講下來是要向各位說明,我們所謂的國家、民族、政府或是文化,其本質是我們透過歷史化、集體化的過程創造出來的,但它最後反過來把我們都吞噬掉了。所以我們在談文化批判、文化思想、文化理論,其實是想要瞭解這些現象,包括它的過去、它的未來。
從以上談到的社會跟文化、溝通與交換,以及用語言和其他交換衍生出的文學、藝術、歷史等等課題,在這中間,我們慢慢地發展出一些分析的方法論,其中有一個很關鍵性的,就是encode(編碼)和decode(解碼)這組概念。code就是符號,在這裡泛指各種溝通的意思和內容的本身。例如辛亥革命之後所創造出來的「中華民族」,以及與其有關的歷史書寫,這些都是在編碼。所謂編碼就是賦予一個東西意義,而解碼就是去理解到底一個人想要說的是什麼。編碼與解碼貫穿在我們的生活之中。
另一個概念「text」文本,這原本是在說一篇文章,也就是被編碼出來的東西。可是我們這裡所說的文本,已經擴散到所有的領域、所有的現象之中。比如說發生一起車禍、一場地震、一起火警等等,這些事件都可以轉換成文本,我們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描述它,可以把它說得很可憐、也可以將之運用來批評政府。我們所研究的是「說話」,而不是話的內容。尤其是在文化研究的領域裡面,我們眼中所見的外在世界都可以成為文本。
其實當我們在講「文本」的時候,已經意涵了要用文化研究的角度去看事情。比如說台灣的不同的意識型態,為什麼會說是不同的意識型態? 他們講出來的話、使用的語言、行為模式、或是如何去安排他們周圍的東西,從這些東西背後我們就會看到其意識型態(ideology)。所以文本不是在describe facts,而是在describe reality,是在描述人類如何去想像(imagination),而imagination和ideology是連在一起的。也就是說,其實我們已經不太在乎真實世界,因為我們知道真實世界是想像所延伸出來的。以前我們可能都會去追求真實,相信有一個真理可以被尋找出來,可是現在我們關心的是「想像」,而這就是一個後現代的狀況。後現代的關注點是漂移的,因為我們知道現在是活在一個符號充斥的時代,不認為有真實、有本質的存在,也不會去倚賴、去相信有一個終極的、核心的、永遠的價值,我們在後現代的情境之下把所有東西都解構掉了。
如此看來似乎可以得到這樣一個推論,現在是一個文化的年代、美學的年代,因為我們都在想像人類的生活會是什麼狀態。那麼身為一位藝術創作者或文化工作者就可以理解到,自己比那些從事政治、從事經濟、從事其他領域的人,站在一個更高的層次上。由於從前是科學時代、理性時代,人們在追求的是一個經驗性的東西、是一個眼見為憑的東西,所以藝術創作者常常會被認為是在做一些與現實無關的東西,是處在一個虛空的世界。但是當我們理解這個社會其實是被想像出來的時候,藝術創作者、文化工作者因為可以創造、想像出情境,因此位階就被提高了。
接下來老師讓我們看了一些圖片,第一張是台灣三合院的照片,如果把它當作一個文本來解讀的時候,可能就是從形式上、從美學上來探討,以及去尋找出這背後的意涵是什麼,住在這房子裡面的人如何去體會他們與土地、與歷史傳統的關係。接著是日治時期的台灣畫家陳進的作品,在這些畫中她畫的是傳統的婦女,用的卻是西方的技巧。因此我們看得不只是她畫了什麼、或是用了什麼技巧,而是在討論這部作品從傳統走向現代的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意涵,以及畫家的思想、對女性的定位等等。又例如陳澄波畫的木頭工廠、淡江中學、台灣鄉村建築等等這些描述台灣景象的作品,可以從兩方面來觀察,首先是台灣在某種程度上做為中國的延伸,但畫家所畫的已經不是傳統中國的水墨畫會表現的內容,這代表了畫家收到西方繪畫觀念的影響。其次是儘管使用的是日本膠彩畫的技巧,他畫的題材卻是台灣的風景。因此可以說這些畫展現出台灣的本土性,展現出台灣不同於中國和日本。而這些表現出「過去的台灣」的畫作,在國民黨政府撤退來台之後成為被禁止的對象,因為在這些畫中,所謂的「台灣圖像」已經慢慢地被形構出來。所以戰後國民黨政府的文化政策,都在塗銷這些東西,並且銜接到從清末辛亥革命、北伐抗戰、五四運動一路下來的文化、文學、美術等等方面的觀點、甚至是之後的國語化政策等。
從這樣一路講下來,我們也可以發現其實這些事件、這些政策本身都是一個文本,其背後都有意涵、都有意識型態、都有一個目標。如果不是透過一種編碼的過程,我們可能不會有明顯的感覺。因此國民黨政府在戰後形塑大中華文化的這個工作很成功,而其成功的要件就在於把這一段時間台灣的文人、藝術家及其作品都取代掉、抹殺掉。從陳進、陳澄波、藍蔭鼎的繪畫,或是黃土水的雕刻,其實從這些圖片,我們可以很清楚的知道這是在創造一個台灣的意象(image)。因此文化本身就是一個文本,文本一定會負載意義、一定有其所指,所以我們要把它拿來解讀、進行有系統的分析,將這些意義都辨識出來之後就可以看出一個pattern,可以形成一個型態容許我們去做不同的解釋。比方說台北101的圖片,展現出現在的台北與過去的台北有了很不一樣的風貌,而如何去解讀它跟台灣的處境,或是台灣這個國家、這個社會到底想做什麼、想要呈現出什麼樣的面貌,這些都是文化研究所要探討的對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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